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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旗 其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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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旗其二

郵件發出去了不見回音,馮奕葦有些打起了退堂鼓。

他打開了偷偷從BNW帶回的電腦——這真是件十分不像他的冒險之舉。等待回覆的同時,他閑著幹脆把所有文件夾從上到下點了個遍。

其中一個代碼文件引起了他的註意。

他記起來,這是會計——哦他指的是黎珈——拿了個U盤讓他拷貝進去的。黎珈當時沒交代他拿代碼幹什麽,這之後不久BNW就出事了,他也就把這個插曲忘在了腦後。

現在……馮奕葦快速掠過一行行代碼,怎麽看起來這麽熟悉?

當他瀏覽到聲明函數時,他終於明白這種熟悉感來自於哪裏了。

是玉蘭!

是C大的玉蘭!

這時,郵箱的右上角也多了一個鮮紅的數字。他點開,果不其然是Maria的回信:

請抽空方面赴Maria商議,時間自便。

網絡通訊小分隊迎來了第二次重聚。組長對馮奕葦提出的奇思妙想——用AI“玉蘭”嘗試連接網絡表示大加讚賞。“你才大一啊。”他感嘆道,“我大一的時候還在成天打游戲混日子呢。”

他之前也一樣,不對,他是真正意義上的沒有未來了。

寒暄結束,各人很快各就各位,屏氣凝神地或敲打鍵盤,或點動鼠標。馮奕葦新建了一個文件夾,按照自己的習慣把它命名成了“fyw”。

“你們在用什麽?”

熟悉的聲音,一響起便讓屋裏冷了幾度。

賀淩霄背著雙手站在門口:“你們是在用玉蘭嗎?你們有它的源代碼?”

組長楞了一下,指向馮奕葦:“是這位同學為我們提供……”

馮奕葦一下感到所有目光都註視過來。這事幹得確實不怎麽漂亮,沒有經過同意,就使用了人家的研究成果,說嚴重了算侵權。想到這,他小聲道歉說:“對不起,確實是我……我沒有考慮到不該擅自用沒開源的代碼……如果你不滿意我就不用了。”

賀淩霄卻沒罵他,而是靜靜地看著他:“確實是你給他們的?只有你?”

“嗯……”他感到臉上快要燙死了,自己做的都是什麽事啊。

賀淩霄又淡淡地瞄了他一眼:“那你跟我來。”

他做好了心理準備,不管她罵什麽他都可以接受的。但賀淩霄只是向前走,都要出了教學樓也沒搭理他一句話。

“那個……”他小心翼翼地喊道,“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裏?”

“去Maria。”賀淩霄頭也不回,“我教你那個代碼的正確使用方法。”

馮奕葦感到內心一陣暖風吹過,他擡起了頭:“你不生氣嗎?”

賀淩霄仍舊沒有回頭,也沒有減慢腳步:“我就一定要生氣嗎?”

這語氣語調,一看就是氣得不輕啊。他就知道,被擅作主張不尊重作品歸屬怎麽都是叫人生氣的,只是……她大概也想盡快幫大家走出困境吧。雖然言語上多有不容,但大家的心是一樣的。

沒時間感嘆Maria的裝潢以及細究背後的文化含義,賀淩霄帶他進入了一個房間。與他設想的計算機房不同,這裏更像一間臥室,房間中央的床上睡著一個女人。

賀淩霄打算口頭傳授他?還是拿筆記本?

等一下,這個場景他好像經歷過……上次發現環境不合宜是在……

不對,賀淩霄在騙他!

這回他反應極為迅速,正要沖向門外,卻覺得有個冰涼的物體沒入他的腹部,身體裏某樣東西“哢”地一聲斷掉。

他失力地倒下,脊背撞在床沿。

賀淩霄取出了沾滿血的小刀,她的聲音因激動而格外沙啞:“誰讓你用的……誰讓你用的?”

劇痛讓他的意識天旋地轉,他從滿嘴的血泡中艱難地擠出一句話:“生氣……可以說……我不用……就是了……”

賀淩霄冷笑:“你已經先斬後奏了我怎麽生氣?真想挖出你的大腦看一看智商,不偷別人的東西就解決不了問題。”

他沒力氣再回覆了,血根本止不住,他想按住傷口止血卻被疼痛阻退。

好冷……想睡覺……眼前越來越黑……

是不是快要死了?

賀淩霄已經顧不上奄奄一息的他,她正在笑,不是克制的微笑,也不是豪放的大笑,而是一種從牙關擠出來的,似是笑又是哭的詭異氣聲。

“看看你的優秀教育成果啊!哈哈!”她對著床上的人笑出了淚花,“看看你教出的好女兒!”

馮奕葦的意識再度清醒,疼痛再度席卷,讓他嘶嘶地抽著冷氣。

“忍一下,馬上就好了。”床邊的人安慰他,“先給你包紮一下,然後馬上去醫院。”

他努力了好幾次才終於睜開模糊的眼,看見床邊老人慈愛而憂愁的臉。

柳寧亞看著年輕人冒著冷汗的蒼白臉龐,心中一陣後怕。如果他發現的晚一些,這孩子的血恐怕就要流盡了。當時房間裏只有他,和那個註定不會被叫醒的女人。是誰這麽殘忍地傷了人?他也不像是和誰有深仇大恨的樣子啊。

“孩子……”

“那個……”

柳寧亞寬和地笑笑:“你先說吧。”

“我發的郵件……我應該有空了……”他還是很虛弱,一句話說得上氣不接下氣。

“不急,不急。”柳寧亞安慰他,“先把你的傷治好,這件事我們再慢慢說。”

“不是……”他艱難地呼吸著,“我……我現在就要……”

柳寧亞趕緊扶他躺下:“別拿自己的身體冒險!這種事什麽時候做都可以,你的傷耽誤不了,車已經來了,快去醫院吧。”

馮奕葦卻不知哪來的倔強,使勁對抗著他,柳寧亞只好松了力道,怕再加重他的傷勢。

“唉!你這是何苦嘛……”

“等我傷好了,我可能就害怕得不敢做了……”

馮奕葦直視著眼前慈祥的老人,眼淚不自覺地往下掉:“我其實一直都不敢,給你們發了郵件之後我都在後悔,我害怕自己沒有能力,或者……或者沒有膽量去做這麽大的事……只是現在我快死了,所以害怕也沒什麽用了……這個時候我就特別想做這種事……這種知道該做卻不敢做的事……”

他看見對方也流淚了,眼淚滑過溝壑縱橫的臉。

“柳先生,要不就答應他吧。”旁人勸道,“實在不行,先辦了事再送醫院也不遲。”

柳寧亞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:“好吧,我給你一樣東西。”

他把那物體放在年輕人的手心。

“這是點火用的。”他又給了他一管液體,“這是助燃劑,火苗一沾上就會迅速蔓延。我們的人會在外面點火,你可以沒有阻礙地進入BNW,就由你來引火。這個方法操作不難,但很危險,你又受了傷,更要小心一點。”

不到半小時的車程似乎格外漫長,馮奕葦覺得那種意識模糊的感覺又來了。這樣下去,沒準他在半路上就……

他探出頭去問司機:“你一定會開到BNW吧?”

司機回答:“放心,答應你的事我們不會食言。”

他點點頭。下一秒,汽車已經到達了BNW的門口。

“這是怎麽回事?”司機正在奇異,看見他的乘客搖搖晃晃從後座下來,臉色白得像紙,一下猜到了什麽。

馮奕葦拿著那管助燃劑推開了銹跡斑駁的鐵門,消失在青苔掩映的建築之中。

他擰開了蓋子,小心翼翼地將液體一路滴落。

“你又在整哪出?”邢萊一從裏面沖出來,看到他的模樣突然停下了手,“你……你這是被人捅了?被誰捅的?”

“嗯。”

“嗯你個洋芋頭啊!”邢萊一不知怎地又急又氣,“被人捅了去醫院啊!來我這幹什麽?BNW又沒有外科醫生。”

“邢萊一。”馮奕葦氣若游絲地說,“你究竟把我看成什麽呢?”

“一個被打了不知道還手的呆瓜,一個我說什麽就信什麽的傻子,”邢萊一斜眼看著那一灘血跡,“一個快死了跑來故地重游,游的還是犯罪組織的蠢貨。”

他看到了馮奕葦手中的液體:“這是什麽?你果然打著鬼主意!”

馮奕葦趕緊後退不讓他搶到,這個動作又扯到了傷口,繃帶也擋不住了,血又一陣陣地冒出來。

邢萊一雙手發抖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也知道這麽多年我從來沒捅過你……我打你是打你,都不致命來著……”

他這是在解釋什麽?對方的死活和他有關嗎?想到這裏,邢萊一沒了什麽好聲氣。

“要死到外面去死,別礙我的眼。”

馮奕葦沒有動:“我是帶著Maria的任務來的……”

邢萊一又想揪他的領子,卻因自己也說不出的緣由停了手:“都已經被重用了?好啊,果然金子在哪裏都能發光。”

“我手裏的這個東西是助燃劑,Maria的人在外面等著,我給出信號他就會點火。但是我現在都沒有給出信號,你知道為什麽嗎?”

“你想說什麽?”

“你看見我受傷的時候,其實是關心我的吧?”

邢萊一嘖了一聲:“我那是沒想到你真的笨得把自己弄死。”

“不管怎麽說,謝謝你了。”馮奕葦輕聲說著,“你帶我來這裏的事,我也已經不怪你了。”

“幹什麽呢?交代遺言呢?”邢萊一越來越不想聽下去,“你又不是沒爹媽,和我說這些話做什麽?”

“總之……謝謝你,還有……對不起。”

馮奕葦說著,突然發勁一推,邢萊一沒防備地後退,馮奕葦朝他腳下灑了一圈助燃劑。

“你現在都會耍詐了!”他火冒三丈地打算再給對方一點拳腳教訓。

馮奕葦點燃一根火柴扔在他腳下,讓兩人之間形成一道火墻。四面八方也冒起了滾滾濃煙熱浪。

“你……你誆我!”邢萊一在濃煙中嗆得連連咳嗽,“馮奕葦,你騙我!”

馮奕葦平靜地看著他:“你也騙過我。BNW的恩怨有Maria了結,我們之間的恩怨就由我來了結。”

他說著,轉身要走。

“你去哪裏?”邢萊一想撲過去卻被熱浪灼傷,“Maria把你當耗材呢!大門都被火封住了,他們是想讓你一起死在裏面!”

馮奕葦沒理他,繼續往前走。

“你給我停下!”邢萊一越來越慌亂,“你這個方向……要去天臺?要跳樓嗎?你這血走一路流一路沒上去你就死了!想死還不容易?你過來和我一起被火燒!”

馮奕葦停下了腳步:“對不起,我可能……不想跟你死得這麽近。”

“你瘋了嗎?馮奕葦,你真的要死啊!”

邢萊一的呼喊很快聽不見了,只有火焰還在畢畢剝剝。整個BNW成了火海地獄,所有人絕望地奔逃著。馮奕葦看著頭頂的梯子,他還是爬了上去,火苗在他身後追趕。

他一定會上去的。

這個念頭一出,能力立馬發揮了效用,他站在天臺上,腿卻一軟跌坐在地。

邢萊一說得沒錯,他是真的要死了。

他從懷中掏出了那面旗子,前任後勤和遺言一起留下的白旗。他本該早就將它掛上的。

天上雲層一卷一卷的,透著陽光,真美啊……

以前從沒有如此眷戀過自然風光,是到了彌留之際才……

不行,疼……

真的很疼……

剛才插旗子的時候他還能咬著牙,現在最後一件事也了卻了,他這才感到死亡的陰影張牙舞爪地襲來。

他不想死,可他沒力氣躲了。

白旗被風微微吹動,在他眼前張揚。他頭腦昏昏沈沈,連正在流血也感覺不到了。周圍的景象益漸模糊,只感到眼前一片光暗不停交替。

我現在不像個死人了吧?

對了,社長當時的話,好像不是客套……

風越來越大,白旗如鬥篷似的獵獵作響。將它掛上的那人此刻靜靜蜷縮在它腳下,已經沒了呼吸,雙目安詳地緊閉。他身下是一片燒成火海的建築,火焰蓮花似的攏過來,要把他和那白旗也一並吞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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